《奇葩说》这档节目里的人,都有一种自豪感。
让各路说话高手齐聚一堂,侃侃而谈之余斗智斗勇的节目形式在我国的文化消费领域里并不少见。但《奇葩说》胜在其包容性,无论什么人,只要有态度有观点能够自圆其说,就有机会让别人聆听自己的发言。这一特点在素来充当节目前传的《奇葩大会》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会让人惊诧于原来身边还有人以这样的方式生活。
节目推崇个性,也重视逻辑。有思想有见地有口才有逻辑的人,是节目的香饽饽。而他们的神采飞扬也成为了这档节目最大的价值所在。而节目的经典口号,“脱下虚伪的假面,好好说话”也颇具价值,它倡导的是对多元观点的倾听与尊重,同时重视语言组织的能力,恪守逻辑的条理。
所以,每一场辩论,在我看来,似乎都是一场雅典公民大会的复制仪式。各路辩手精彩陈词,依靠观点、辩术、逻辑与文辞相爱相杀,你来我往,这种精神层面的碰撞,往往能反馈给人以持久的余味,以及更加多元的视角。
这也许就是马东这样有着媒体人与创业者双重身份的人实现自我价值的最佳途径吧。
我时常看着屏幕上喋喋不休的奇葩们发呆,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
不知道当年写出《道德经》的老子,看了《奇葩说》会作何感想。
我承认这是一个很突兀的想法,但谁要老子写过这句话呢: 民之难治,以其智多。这句话常常被视为我国愚民政策的源头。因为老百姓智识多了,心思就杂了,各种幺蛾子就会原地起爆,有碍政策的推行与统治者的治理。
换言之,人多嘴杂,莫衷一是,就会各怀鬼胎,人心涣散,任何政令,无论初衷如何,都会导致执行效果出现水分而大打折扣。因此,必须保证老百姓思想的纯洁性。
所以,中国延续了那么久的科举制度,就是为了将民间的知识分子笼络到上层建筑中来,导致民间智识阶层的真空,让基数众多的平民老百姓维持在一个基本果腹,除了照顾一亩三分地,老婆孩子热炕头外无暇考虑其他事务的状态,以此保障底层民间的死水微澜,以及上层权贵的统治稳定。
时至今日,一再要求民间保持真善美的优良道德品质追求,依然是我国上层建筑所身体力行一再倡导的事(尽管吐槽的人络绎不绝),构筑一个稳固近乎刻板的意识形态,仍然是我国这样一个古老典型的儒家文明国度所推崇。
老子的话,放到今天,也不失其警醒意义。这倒不是说,老子提出的愚民政策就是对的。老子这话是不是就是倡导愚民,不好说,学界有争议。更重要的是,我们确实可以从几十年的改革开放中看到巨大成绩后不可抑制的糟粕。比如诚信,比如感情,比如底线。扪心自问,你听到的,读到的,看到的,会不会让你偶然夜里惊坐起,有一种五味杂陈的感觉?
人心的欲念,不是想净化就净化得了的。一个人不作恶,不是一种美德而是公约。一个人有条件有实力,遇到诱惑也不作恶,才是一种美德。这个怪圈如果不破除,我们嚷嚷那么多年的道德,还是伪善。
然而,要统治基数如此庞大的百姓,想要实现道德上的普遍净化,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终人类历史至今,好像还真没成功过。而我国的意识形态,甭管民间一撮不和谐分子骚浪贱成啥样了,肯定是保守形态为主,解放天性自个儿嗨去这话肯定说不出。
于是,我们的道德困局就此形成: 历史摆在那,不敢改,祖宗纲常不可弃;现实摆在那,忍不住,谁都只活一辈子。高层的谆谆教诲与底层的叽叽喳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看起来很热闹,我一直认为这是我国继春晚之后的第二大新民俗。
当权威与个性碰撞以后,双方争夺的是什么?话语权。
我想,这才是隐藏在喋喋不休与叽叽喳喳背后的真实诉求。
我曾经和朋友讨论著名的“辛普森杀妻案”,这宗案件对美国司法影响深远,其最大的价值,在于凸显了这样一句话:若过程不正义,则结果无意义。
案件在庭审过程中,检方拿出的多项证据都因为各种各样的漏洞而被驳斥进而失去举证效力,而这一极具戏剧性的结果也折射出两大法系的不同。
欧美法系与大陆法系是目前世界上两大主要法系,欧美法系又称案例法,比较看重对以往判例的借鉴,同时引入陪审团制度,目的就是保障在庭审的每一个环节,允许双方各持己见进行辩论。
这样的一种司法制度,可以视为雅典时代公民大会的延伸,而其内在逻辑是,我们默认自己的智识有限,因此需要听取多方意见,同时不断以新的案例来丰富判例的基数,进而减小错误的可能。
而它的优缺点同样明显,甭管哪个国家,打官司都是旷日持久消耗巨大的事,司法的公正自然神圣不可侵犯,可维护它是要花钱的,一件事的对错,各方都能找到论据与观点,也是就成了旷日持久的撕逼大战,双方投入巨大,最后无论谁胜谁败都堪得上一个“惨”字。
早在亚里士多德时代,辩术就是一门众多人修习的手艺,但必须说明的是,话术里有一种技巧叫诡辩术,已经偏离了辩论的轨道。何况话术也是一门技术,技术发展到一定程度,它的立场往往比它的立场重要,人人高谈阔论不干实事,对于时间与金钱来说都是一场巨大浪费。
而大陆法系则是一种成文法,法律条文会明确指出对错,条条框框都规定好,照搬照办就成。这种体系下,法律法规的引入成本相对较低,令行禁止,整齐划一。实际上,它也代表了一种思维方式。
我小时候听故事,第一反应往往是问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连看《三国演义》连环画都是先给刘皇叔立个好的flag再往下看,这种以道德评判为指导思想,先入为主立场鲜明的认知方式,主导了我们80后的价值观。
直到我们长大成人,亲历了生活的艰难,社会的复杂,人心的难测后,才知道用一个简单的善恶二元判断来面对眼前的环境有多么苍白无力,基于此,对于自我认识的界定,对于自我价值的伸张,成为了压力与变革双重作用下人的正常反应,且大有蓬勃之势。
从这个角度说,我们不天然是奇葩,只不过是长期以来以集体主义为主导的大背景之下,个体饱受漠视而发出的呐喊。